我的身体求我长命万岁 第188节

　　“那纸质文件……”

　　“扫描后碎纸机处理，会议结束就碎！然后马上烧了！”

　　投影仪蓝光里，好唱娱乐的巴黎方案还在自动播放。

　　凯旋门夜景图上浮动着预计数据：APP用户合唱《马赛曲》的声纹分析、红磨坊歌单的热力分布图、甚至精确到每个地铁站口流浪歌手的演出时段。

　　“他们在给欧洲音乐基因测序。”安娜突然笑出声，“这份方案要是卖给环球音乐集团……”她瞄了眼突然亮起的监控摄像头，最终依然还是忍不住说了下去，“够买下我们慕尼黑实验室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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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蒸腾着丝袜奶茶香气的茶餐厅与飘出檀香的瑜伽室之间，嵌着防辐射玻璃的连续三个隔间，是独属于德莱克医疗集团战略成本中心的地盘。

　　此刻，这群西装革履的预算师，正在和他们的财务计算器一起被数字凌迟。

　　“马德里地铁闸机改造费算出来没有？”杰克·威尔逊的指节重重地敲击办公桌贴面。

　　每个人都知道，这是中心总监即将爆发的前兆。

　　“230万。”实习生的声音满是紧张。

　　“10月要推进柏林人工关节生产线升级，正是现金流最吃紧的关口——”焦虑和窒息同时袭来，中心总监忍不住扯松领带，“这笔钱难道要从手术刀上刮下来？！”

　　角落突然响起键盘快速敲击的声音。

　　几秒之后，战略成本中心的液晶巨屏展现出一份债务展期合同，紧接着响起的是已经德莱克集团服务七年的高级预算师的声音：“波兰实验室的专利质押金，周四到账227.4万。”

　　“斯卡拉呢？歌剧院的投影方案需要多少人力？”不到三分钟，杰克的指节又开始敲击桌面。

　　“至少120人。”

　　“支出呢？”

　　“380万。”

　　“还好，”杰克扫过报表，“苏黎世可降解心脏支架的量产回款到账，12月的现金流足够撑起三十个歌剧院的投影。”

　　“但意大利分部只有十六人，七位是实习生。”助理的平板弹出红色预警，“都灵的药品注册已占满人力。”

　　“《战略合作框架优化提案》附件17。”突然有人出声。

　　屏幕跳转到附近17，那是巴黎环保峰会日程：“‘自然之子’组织那周要游行——去年烧了拜耳的运输车。”

　　“这和投影有什么关系？”

　　“游行路线很可能经过我们的总部。”照片显示抗议者手持废水超标报告：“董事会不会希望我们在那段时间出现在巴黎。”

　　“看来大家都要去意大利旅游一周了。”杰克停止敲桌，“对了，克莱尔，顺便给董事会写一份建议，闭门期间，调慕尼黑人员回国留守——他们更熟悉高压水枪。”

　　“接下来是伦敦方案。”

　　“碎片大厦的声纹采集点需要市议会特批。”实习生调出伦敦地图，泰晤士河上跳动着否决标记。

　　“集团现在在伦敦还有这种影响力吗？”

　　“我想没有，”助理划动平板，“去年申请癌症筛查点被拒七次。”

　　“《战略合作框架优化提案》的备注是附件29。”有人提醒道。

　　附件29随即在巨屏展开。

　　“找辉瑞帮忙？”杰克皱眉：“或许可以吧，相比药品研发，和政客狼狈为奸才是他们真正的研究领域……可是，这是公共关系部门的活儿，和我们战略成本中心有什么关系呢？”

　　“关系在这里，”附件29的第二页展开了，里面是辉瑞欧洲的债务清单，“届时，他们的过敏药项目有2.4亿的缺口，肯定需要过桥资金——”

　　“我们在11月16日有笔2.39亿的专利回款。”老预算师撕开咖啡杯包装纸，“正好有48小时的档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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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德莱克医疗集团顶层。

　　CEO办公室。

　　托马斯·韦伯面前的显示屏正分格播放各部门实况。

　　左上角，咖啡杯碎屑正落在“227.4万”的数字上，右下角，“自然之子”的游行路线图红得刺眼。

　　“两周。”托马斯摩挲着心脏搭桥手术的疤痕，想起自家团队那份标注“需基础培训”的评估报告，“我们两周的成果，抵不过人家三天的午休时间。”

　　“修改董事会报告，”CEO给助理发去语音，“把‘战略合作伙伴’改成‘生存必需盟友’”

　　“让昌南市的团队订三百斤海南荔枝，要凌晨摘的妃子笑和桂味。”

　　“……等等，芒果龙眼也各订五十斤……等等……所有时令水果都备上。”

　　“那帮吃干饭的废物，他们给的数据——”托马斯扯断钢笔尖，“连荔枝核的成色都不敢信！”

157 芸芷憩居

　　157 芸芷憩居

　　芸芷憩居，应该是这里没错了……

　　龙建辉握紧褪色的帆布包带子，抬头望着淡金色的玻璃幕墙。

　　手机屏幕上的导航定位与眼前这座15层建筑完全重合，龙建辉倒退两步，楼顶确实没有悬挂任何酒店招牌，只有旋转门的右侧立着块一米左右的，龙建辉看不出材质的水晶石，内嵌“芸芷憩居”四个浮雕字。

　　做酒店行业的，怎么连个醒目的招牌都没弄好？

　　龙建辉刚这么想着，马上不自禁地自嘲：自己是什么斤两，居然敢去琢磨上海老板的生意经。

　　龙建辉出生于贵州，老家在雷公山褶皱深处。

　　海拔1478米的雾霭里，藏着三十七座侗寨、五十九道山泉，以及龙建辉家那座每逢雨季就漏雨的吊脚楼。

　　那里的特产是野生天麻、带泥腥味的山涧银鱼，以及十六岁就扛着竹篓翻山越岭的少年——从特产列表就能看出，这是片被高速时代遗落的褶皱。

　　二十二年前，龙建辉降生在吊脚楼吱呀作响的竹篾地板上，同时成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和第四个孩子。

　　在他之前，三个姐姐的名字先后被山风卷走：大姐采药坠崖时十六岁，二姐远嫁湖南后断了音讯，三姐的墓碑至今朝着广东方向——那是她生前打工的电子厂方位。

　　龙建辉的学习天赋普普通通，山寨的老师水平且不予评说——也基本无法评说——光是他们的在职时间，就比十五公里外那座信号塔的强度还不稳定。

　　于是，龙建辉顺理成章地考上了乡村振兴人才孵化基地、全省脱贫攻坚先进集体、县旅游职高。

　　当他在课堂上学到“喀斯特地貌”这个术语时，父亲在浙江建筑工地摔断腰——补偿款勉强支撑了几年，终于熬到龙建辉拿到了那张盖着【黔东南民族旅游学校】红章的证书。

　　就读三年，龙建辉当然知道，自己考上的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学校，可是，这已经是他这个年岁，最能够改变命运的地方了。

　　托政府和学校的福，龙建辉很快得到了无薪实习的机会，以及一张“黔行天下”旅行社的工牌：青铜色，边缘带着毛刺，像没打磨好的苗银首饰。

　　龙建辉在机场举了两年接机牌，第三年终于考下导游证，带的第一批客人是广东来的银发摄影团，老爷子们拍完加榜梯田的落日，硬塞给他三百块小费——那是他第一次喝到星巴克。

　　上苍不至于逮住某个人苛待到底，龙建辉在导游方面的天赋倒是挺不错：尝一口米酒就能分辨出是侗族"苦酒"还是苗族"咂酒"，摸一把织锦就知道是水族马尾绣还是布依族蜡染。

　　疫情像把铡刀，斩断了所有可能。

　　那一天，龙建辉正带着上海游客在千户苗寨学吹芦笙，游客接到封城通知时，他顺手接过对方慌乱中摔裂屏的手机：“您开热点，我帮抢高铁票。”

　　2020年清明，旅行社老板在微信里发了个200元的红包，和一段十几秒的语音，背景音里混着健康码失效的尖锐警报：“小龙啊，下个月开始，你就自己想想别的办法吧……好好加油，老哥我也就这点能力了。”

　　看完信息，龙建辉蹲在镇远古镇冷清的青旅前台，刷了整晚招聘网站，最后把简历投给苏州电子厂时，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帮客人挑螺蛳粉辣度的红油。

　　流水线的白光刺得人眼疼。

　　龙建辉在吴江某电子厂给路由器贴标签，每月六千二百块工资要分三千五寄回老家。

　　他知道那些月薪过万的岗位——要么得会编程调数控机床，要么得在冷冻库里连续搬十二小时货箱。

　　上个月夜班晕倒的广西小伙，送医时体温表的水银柱都升不到36度，主管却说他是“低血糖偷懒”。

　　龙建辉揉着发麻的膝盖盘算，自己现在的六千二已经是用腰椎间盘在换，再想多要，说不定就要押上了什么脏器。

　　作为家里唯一还能站直的男人，龙建辉很清楚，自己连佝偻的资格都没有。

　　上礼拜三，手机弹出上海区号时，他正蹲在厂区吸烟棚啃包子。

　　对方自称人事专员，说需要个“熟悉贵州的”。他盯着通风管道里攒了三年的灰絮，突然想起梵净山索道关闭那夜，自己带游客摸黑爬过的野径。

　　芸芷味觉给出的条件很是诱人：试用期六千，转正八千，看起来是没比现在多多少。——可这是正经朝九晚五的公司，包五险一金还带住房补贴。

　　这些数字在龙建辉脑中换算——父亲的止痛药、老家漏雨的房顶、被电子厂扣下的四百块工服押金。

　　组长瞥见他手机屏：“包往返路费？包食宿安排？还给面试红包？当心腰子留在缅北。”

　　确实包路费。

　　也确实给红包。

　　没过几分钟，支付宝到账提示音就响了起来。

　　当晚，借着厂里的wifi，龙建辉刷了整晚的“芸芷味觉”。

　　抖音里，这家刚成立没几个月，发布的作品加起来还没有超过一只手掌的手指数量，运营的账号却已经积累了千万级的粉丝。

　　这样的公司，就算真是骗子，也不可能把宝贵的信誉浪费在自己身上。

　　确认人事专员给自己打电话的号码，和芸芷味觉官网上公布的联系方式一致，龙建辉点开了订票页面。

　　现在，龙建辉就站到了芸芷憩居面前。

　　除了帆布包，龙建辉没带其他行李，里面只装了几件衣服，一张G1379次列车的二等座票，以及一张2018年的导游证，塑封膜里嵌着半片银杏叶，这是某位上海游客的标本册里不慎滑落，并顺手送给了龙建辉的礼物。

　　对于今天之前的龙建辉来说，这就是上海。

　　悠久，矜贵，高耸，再怎么仰望，也永远无法触及的云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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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龙建辉把身份证按在前台大理石台面上时，手指无意识地蹭了下边缘。

　　石材的凉意让他想起无锡电子厂更衣室的储物柜，但眼前这块显然擦得更亮。指甲缝里沾着的火车卤鸡爪油渍，此刻在台面上映得清清楚楚。

　　龙建辉慌忙把手背到身后，一盒消毒湿巾恰在这时推到他面前。

　　他略显尴尬地抬头，前台姑娘的微笑柔和自然，仿佛这是每位客人的必然需求，这样的神情很快让龙建辉放松下来。

　　龙建辉又看看两边，五个工位全亮着“服务中”的指示灯，白衬衫黑马甲的姑娘们彼此协作，像候鸟群掠过水面时变换阵型般自然——最左侧的正在给文件盖章，中间两位核对电子屏数据，右侧两位同步接听着蓝牙耳机。

　　接待他的姑娘胸牌刻着“杨晓芸”，工号烫金数字停在0027的位置。

　　“龙先生旅途辛苦了。”杨晓芸推来温热的竹叶茶，杯垫压着带日期的消毒封条，“虹桥站和酒店有四十分钟车程，需要帮您预约返程专车吗？”

　　“这个……”龙建辉想了一下，摇了摇头：“现在还不用。”

　　“龙先生，根据电话回访记录，您明天上午十点有场面试，”杨晓芸右侧第三工位的姑娘忽然抬头：“建议您八点四十五分出发，如果需要的话，酒店可以免费提供唤醒服务。”